铁血洋灵赛车手🏎️

  拉丘  

【洋灵】盗将行

***庆祝第一次把坑给补全!

***我可真能逼逼,写了差不多一万二,有bug也不要细想了谢谢包容~

***古言架空,一些梗有,但私设也多

***爱你们哟😘


(一)

凉国末年,龙椅上的那位荒淫无度,龙椅下的一群中饱私囊,王土遍地是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百姓不仅日日备受官吏之苛捐杂税,还夜夜忧心匪徒之撬窗挖壁。


其中无外乎“木子洋”三个字最令人闻风丧胆。


江湖传言其人高有近乎九尺,膀大腰圆,剑眉豹眼,着一身血色披风,身负两把长剑。


听闻其中一把从未出鞘,所到之处皆已残尸遍野,更有人称左邻右舍曾被洗劫一空,慌乱间瞟得一眼此人真容,竟活活被吓到震裂心脉。


如此可见,此人之暴虐,无出其右,乃是官宦人家闻之色变,山野村夫望风而逃。


但所谓世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人人口中如十煞阎罗般的木子洋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未曾想打探好的府邸埋伏了家丁,虽个个酒囊饭袋但奈何人数众多。


他杀红了眼,多少臂膀头颅滚落于剑刃之下,将将开出一条血路,却还是一不留神中了两剑。


也不知是哪几个畜生不怕死的,这两剑刺得既狠又快,刀口没入胸腹足有三寸有余。


木子洋忍着痛扬手将那两个家丁一剑毙命,翻身上马,这辈子第一次没捎上几两黄金就落荒而逃。


为躲避追赶,他一路专挑泥泞小道,一来人迹罕至,二来顺着马背滴落的血迹混到泥里,再被马蹄一番踩踏,便不太显眼。


却不想这路越走越偏,往前似乎已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


再看自己,缠在腰腹间的披风也已被染成褐色,握住缰绳的手颤得厉害,好几次都因用力过猛而惊了坐骑。


难不成坏事干多了遭报应?自己这条贱命就要葬送于这山野之间?


成线的冷汗把眼眶淹了个结结实实,木子洋从一片水光粼粼中艰难地向前张望。


向前又走了几里地,竟有炊烟从山头那侧袅袅飘出,似有似无,渐渐升腾起和云雾融为一体。


也无所谓是否是幻想,木子洋咬紧牙关,朝着那方向快马加鞭。


竟真的是一座简陋的茅屋。


木子洋踉踉跄跄地下马,捂着伤口挪到到跟前,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踹开了门。


他的眼前已是黑作一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影坐在灶台前,见到有人突然闯入吓得从小凳子上翻了下去,连连后退,缩成一团。


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木子洋才从连绵的阴影中勉强看出人影是个少年,一脸的脏灰,松松垮垮地扎了个髻歪在脑袋上,死死地抱着捆柴火,刚要张嘴喊叫,却被木子洋的长剑抵住了喉咙。


他的手抖得厉害,削铁如泥的剑刃在少年的脖颈处上划下动。


似是疼痛难耐,少年捂紧了嘴巴,对他拼命摇头,呜咽不断却因害怕他再有举动尽数被压在了喉间。


木子洋沉着脸紧盯少年试图躲闪的目光,怕是脑子缺血,竟得空恍惚着冒出个“这眼睛也忒大了点”的念头。


僵持了一会儿,透过那瞪得滚圆的瞳仁,木子洋看到满身血污的自己渐渐脱力,长剑“哐当”一声从手掌滑落。


他不受控制地跌坐在灶台边,眼前墨色渐浓,最后的画面就是刚才一脸惊恐的少年抖抖霍霍地爬了起来,跑到他身边,试图捡起地上的剑。


妈的,老子折腾了半天,该不会等会儿还是要去见阎王。


不容他细想,阵阵眩晕袭来,木子洋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二)

木子洋感觉自己的肉身扶摇直上九万里,在山川湖泊间不受控制地飘荡,定睛一看,身后竟是长出了翅膀。


他心中大喜,刚想振翅高飞,却被卷入一片电闪雷鸣中,眼前清明不在,只剩电光火石。


只能摸索着前行,走了片刻似乎前面飘来缕缕药香。他循着气味走去,果然甬道愈发开阔。


但也在此刻,一丝不可察觉的疼痛从胸腹处开始蔓延,每走一步带来的震动都会更加明显。


亮如白昼的出口近在咫尺,木子洋蜷缩着拼尽全力抬脚跨过,撕裂般的痛楚锯齿状地在体内冲撞游走,如同一只野兽咆哮着要将他从内里撕碎。


他再也无法忍受,跪倒在洞口,捶打着自己的腹部嘶喊出声。


“哇——”


木子洋突然从床榻上惊醒,斜着身子连呕出好几口鲜血。


他垂着头趴在床边缓了良久,撕扯着五脏六腑的疼痛终于消停了不少,就剩两边太阳穴还在不知疲倦地胀痛。


一片混沌的意识在片刻的休息后终于拨云见日,这才想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间屋顶漏光的茅屋。


还活着!那个少年居然没把自己一剑剁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呼:“哎你吐血啦?”


语气轻快,尾音上扬,聋子都能听出来的的无限喜悦。木子洋心里刚聚集起来的那一丁点儿侥幸碎了个干干净净。


他看着少年端着一碗黑咕隆咚还在冒泡的汤药朝他走来。酸臭至极,闻之欲吐。


少年斜倾着身子将碗放在床头边缘,用手指往里推了推,踮着脚尖溜回门边,扒着门沿指着药对他说:“那个……你若没那么不舒服了,便把药喝了,然后……哎你要敢打翻试试!!!”


木子洋靠在碗边作势往下推的手僵在空中,回头看了眼刚才突然拔高音量的少年。


还是扒着门边不敢进来,脸因为吼得太用力而涨得通红,一副狰狞的样子威胁他,可惜那一双眼睛生得太漂亮怎么看都是在娇嗔。


“喊个屁,这什么东西?”他冷着脸问。


少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对着门框梗着脖子大声回道:“自自自自然是药啊!你喝了便能能能好得快!”


“长成这种鬼样子是药?你喝一口我看。”木子洋听这回答结结巴巴,心里更是一万个认定,这少年就是想喂毒药以报当时被戳脖子之仇。


少年听罢哒哒哒转身跑走了,木子洋听到外面有捣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少年又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盘子。


他站在离床榻一尺远的地方把碗够了过来,捏着鼻子咕嘟灌了一口,皱着脸迅速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使劲嚼了嚼。


木子洋带着怀疑挑眉盯着他,从绞在一起的眉头,到紧闭的双眼,到被捏红的鼻头,到鼓得圆圆的腮帮,再到上下滚动的喉结。


诶嘿?这小子喉结是歪的。


“喏我喝了,并未下毒,你可信了?”少年把碗和盘子都推给他,“这药极苦,喝不下去就吃点。”


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跑,出门前又转头煞有介事地叮嘱:“定要全喝掉!”


木子洋撩开被子检查伤势,果然被绑上了干净的布条。想来这小子真的是救命恩人,刚才自己吐血也大多是体内淤血作祟。


看着床边放的果饯,木子洋心里好笑。


笑话,他木子洋顶天立地男子汉,还能怕药苦了不成?谁会吃这种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面色如常地躺了回去,闭着眼过了半晌,突然又弹了起来抓起盘子往嘴里一阵猛倒。


既肚子开瓢之后,又痛失味觉,木子洋倒在床上觉得自己是真真儿的流年不利。


(三)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睡,期间似乎有人在他周围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把他扶起来,又让他躺下去,一直到日薄西山之时才因腹中空空如也而彻底清醒。


床边的血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腹上的布条又换成了新的,不再有血迹。伤口深处仍在隐隐作痛,但他已觉得好了大半。


刚想张嘴喊人,却发现并不知那少年名讳,只好用力拍了拍床板。


没过多会儿脚步声便朝他的方向由远及近而来。少年从门后探了个脑袋出来,问道:“何事?”


木子洋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咕唧了一声,少年一副了然的神情,让他等着,去去就来。


没一会儿木子洋就闻到了淡淡的焦糊味,柴火噼里啪啦地响,伴随着少年的连声咳嗽,似乎还有微乎其微的嘟哝声。


屋外的热浪多多少少飘到床边,暖烘烘得在他身边绕着打转儿。


木子洋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眯着眼勾起嘴角。


过了一会儿,少年端着碗走了进来,又是一脸的灰,蓬头垢面地站在离床一尺的距离,问他:“自己能吃吗?”


木子洋心里啧啧称奇,这小子搞成这种邋遢乞丐模样竟还是难掩原本的清秀,视线全被扑棱扑棱扇一下掉一点灰的卷曲睫毛吸引了去。


要能靠近点看就好了。


他勉勉强强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侧着身子端起碗,刚吃了一口就呛得差点背过气。


少年连忙凑上去给他顺气,一边顺一边奇怪早上那药和蜜饯是怎么吃进去的。顺到一半发现木子洋似乎在看着自己笑,又向旁边挪开了点。


然后,他就这么弯着腰撅着屁股手够得老长给床上的病号喂饭。好几次因为手抽回来得太快,嗑得木子洋牙根酸痛,又或是甩了他一脸的汤汤水水。


几次下来,木子洋忍无可忍地抹了把脸,把床拍得啪啪作响:“你给老子坐下!”看到少年一脸戒备,又好声好气地补充:“老子不打人。”


少年这才搭着床沿坐了下来。


“可知老子是谁?”木子洋吞下一口满是焦糊气味的菜粥问道。


少年抬了抬眼,回道:“可是……大盗木子洋?”


“诶你居然知道老子!”木子洋一拍大腿,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怎么认出来的?认出来了你还救?”


“凉国上上下下谁不知大盗木子洋身负两把长剑,着血色披风,那日你突然闯入,我便有所怀疑,只有一点……不敢肯定。”


“什么?”


“人人都说你面目可怖,虎背熊腰,可我看来……”少年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剑眉星目,倒也还算俊朗。”


木子洋听闻老脸一红,急急打断:“老子问你为什么要救,扯那些作甚。”


少年又舀起一勺喂到他嘴边:“一来我并非确定你就是木子洋,二来若真是,家父也曾教导,医者仁心,不问是非。你没有杀我,那我便不能坐视不管。”


“看你年纪虽小,这大道理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木子洋伸手捏了捏少年一本正经的脸,成功获得两记软绵绵的眼刀,“那你叫什么?”


少年拿勺子的手一顿,迟疑了片刻回答:“姓李,名英超,英姿飒爽的英,超凡脱俗的超。”


木子洋念了几遍这名字:“李,英,超。李英超,李英超。”


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对少年说:“你这名字念快了,倒和前些日子那朝廷捉拿的要犯灵超有点相似。”


见少年没反应,他又接着往下讲:“你晓得吗?听人说,这灵超也是真惨,一家子说没就没,就特么因为自个儿太医爹没治好皇上的猫。这要死了倒好一身清净,下辈子重新投胎,这要是还活着,啧啧……唔!”


李英超举起勺子带了点劲儿往他嘴里猛得一塞,怼得他嘴唇顿时破了一个大口子。


给点颜色还开染坊了!


木子洋火从心起,刚想发作,却瞥到李英超发红的眼眶。


(四)

了解到事情原委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彼时两人熟了一些,木子洋某天又提起此事,灵超也没有再隐瞒。


只是撬开话匣子的罪魁祸首听着听着倒有些于心不忍,第一次暗自希望江湖传言只停留在传言就好,像当下和现实对应了七七八八着实令人唏嘘。


灵家满门抄斩之时,灵超正巧被寄养在远离京城的叔父家中,叔父带着他一路逃到这里。这里原本是灵家祖上的老宅,荒废已久又在悬崖边,很难被人发现。


但也仅此而已了,叔父为了自保并不愿意留下照顾他,只给了些碎银,之后又陆陆续续往这里添置了一些残存的书籍和衣物,最后一次露面带回了千辛万苦找到的爹娘遗物,在后院堆成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自那之后,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没有出现过。


说起这段的时候,刚开始灵超的声音只是微微颤抖,可到底是丧亲半年未满的少年,越往后明明已经泣不成声,说的话都支离破碎,却还是拼了命咬紧嘴唇试图把哭腔憋回去,吸一次鼻子玉琢般的小脸就涨红了几分。


木子洋一向看不惯旁人在其面前抽抽搭搭,男人若是如此,早就被他一巴掌拍到了千里之外。


灵超长得好,暂且让他忍下了这份冲动,可就算是美人的梨花带雨,也让他百爪挠心一样地坐立不安。


他伸手胡乱地在灵超的脸上抹了抹,冰冰凉的脸,湿漉漉的手以及黏糊糊的触感都让木子洋格外烦躁。


“李英超!再哭就不是爷们儿!”他忍无可忍,大声呵斥。


灵超被吼得浑身一机灵,如梦初醒般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把漫上喉头的一个哭嗝生生咽了下去。


而那边前一秒还嚣张的木某人却因还未复原就气至丹田,波及了自己未愈的伤口,吼完没一会儿就倒回床榻咳嗽咳得天崩地裂。


“还好吗...喂...让你...让你凶我...”灵超的喉咙因为哭得太狠还在痉挛,来不及擦干眼泪就凑近了给他检查伤口,一边拍背一边断断续续地控诉。


这委委屈屈的语调让背对着正和自己胸腹之痛做抗争的木子洋如沐春风,仿佛药到病除,咳嗽没一会儿倒是真好了。


两个人都不再鸡飞狗跳之后,木子洋搭着灵超的肩膀,弯起指节扣着床沿一本正经地指点江山。


“我此前夜观天象,那作恶多端的狗皇帝命数早就尽了,不久就嗝儿屁...你看你把你爹娘教的东西学得很好,我这样儿的都能救活...其实他们的魂魄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这样难过反而他们会不开心......”


木子洋不擅长安慰别人也不喜欢安慰别人,或者说他的人生里甚少有需要安慰的人,从来都是一人来一人去。


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又是占卜又是搬出让自己心里发毛的鬼魂之说在颠三倒四地扯些什么。


就算魂魄还在,也被他那把桃木剑吓走了好吗。木子洋腹诽。


对了,忘了说,身负两把长剑的木子洋大盗,竟是个怕鬼之人,平日里不背着他那把伪装成利器的桃木剑都不敢夜间行走。


看灵超还是一脸黯然,木子洋翻着白眼伸手推了一下他低垂的小脑袋。


“你把我原来身上的布袋子丢哪儿了?”


“外面...我没动你东西。”灵超忙不迭地摆手。


“说你动了吗?自己去那里面拿颗糖吃,顶好吃的糖。”


灵超将信将疑地跑到屋外,窸窸窣窣地翻找了一会儿,跑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颗圆鼓溜丢的白色“糖果”。


“可是这个?我尝尝......哎哟!”木子洋刚想抬手阻止,灵超已经一口咬了下去。没想到那“糖”硬得吓人,两颗门牙差点因此殒命。


木子洋急急地从他手里夺走了那白色物件,凑近了仔细检查了一番,又给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可真行!拿什么不好拿夜明珠,给老子啃坏了还怎么卖钱?糖在另一个小袋子里。”


捂着嘴的小朋友含糊不清地为自己声辩,木子洋什么都没听懂,作势抬手又要教训他,灵超这才跑到外面去找糖。


糖的滋味自然是好的,反正比灵超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蜜饯好吃,要不然现在这小朋友也不会连着几天满脸堆笑地忙前忙后,给自己端茶倒水,更衣换药。


“李英超儿你殷勤得很呐。”


虽然知道了真名,木子洋还是更喜欢喊少年“李英超”。


三个字,更俏皮也更有气势,不会喊两个字就戛然而止,显得气短又意犹未尽。


真奇怪,他一个雷厉风行的大盗怎么会开始纠结这种小事情?木子洋怀疑是不是自己除了腹部还伤到了脑子。


这回灵超给他上完药,又把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腰板赖在床前不肯走。


“干嘛呀?”


灵超不说话,眼神倒是拐了十八个弯最后落在屋外的放糖的布袋上,试探地冲木子洋挑了挑眉,见他只是笑没有其他表示,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行行行,吃去吧,全都给你。但有个条件,吃了糖不许哭,听见没?”


反正本来他就没那么爱吃糖。


这玩意儿长得五颜六色,又和别的值钱货放在一个暗格里,当初从哪个狗官家里盗出来的时候没细看,还以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石。


“光站着傻乐什么,听见没有?诶你喊老子一声洋哥哥,以后好东西都有你一份儿!”


灵超脆生生地喊了句“洋哥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颠一颠地跑了出去。


他不当回事的东西,现在有人视若珍宝,也好也好。


(五)

木子洋到底是个从小习武之人,伤恢复得快得很,过来一个月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下地走路了。


伤痕越来越淡,可这小毛病一直不断。


不是胸闷气短,就是头疼脑热,要么就是没胃口,偶尔还手脚抽筋,灵超好生奇怪,药没少吃针没少灸,搭脉的时候也看不出异样,怎么就冒出来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后遗症。


他翻遍了仅存的几本医书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挫败,着实是挫败。


“怎么办?我是不是没救了。”木子洋虚弱地拍着胸口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灵超。


还能怎么办,留着继续治呗。


好在木子洋也不是完全吃白饭的,就算灵超极力阻拦,他还是乐此不疲地每天跟在他后面到处瞎溜达。


他去采药,木子洋就在后面背着竹篓看着他爬上爬下,雨天石头上爬满青苔,偶尔脚滑趔趄着要摔倒,还没等心跳漏了一拍,就有一双大手稳稳地拖住他的腰。


他刚想回头道谢,就看到木子洋笑得没个正行,大声鄙视他:“路都不会走了?”


他试图抖掉腰后的手,却又一打滑直直地撞进了身后之人的胸膛里,落得一通奚落和嘲笑。


他去市集上卖药材换钱,原来总害怕被人认出,每次都要男扮女装再裹上面纱,一整天都饱受提心吊胆之苦。


现在有了木子洋,他只需要搬个小凳子坐在后面,心安理得地听那巧舌如簧之人天花乱坠地叫卖。


有熟客经过,看到摊子前换了个人,便会冲坐在里面正在发呆的灵超揶揄几句。


“哟,小娘子这是找到相公了?怎么也不等等哥哥我啊。”


“这位公子见过小娘子的真容了?说来听听,可是个美人儿?”


每每这些污言秽语入耳,灵超脸上总是红晕片片,恨不得用面纱把整个人都裹起来。


木子洋看着觉得好笑,嘴上把这些调戏刁难之语一一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去,手上称重便多了些把戏,让那些油嘴滑舌之辈乖乖多交了几两银子。


灵超听着木子洋滔滔不绝地邀功,心惊胆战地追问:“你这样被发现了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嘿李英超儿你这个小白眼狼,老子又没当众砍人,还帮你多赚了些,怎么不知好歹呢?老子拖着病体给你招呼来招呼去的,一句好话都没有?”


“没有!”灵超气冲冲地把剩下没卖完的苦参塞进木子洋嘴里,“江湖人!就是歪心思多!”


木子洋被苦得龇牙咧嘴,心里却莫名泛起了甜味。


形影不离的日子久了,灵超原本干瘦的脸颊日益饱满了起来。


这是他某天早晨在小溪边洗脸时发现的,看着好像自己的眼睛小了一圈,腮帮子上的肉居然有了垂感。


“小就小了呗,又没变丑。”木子洋伸手捏了一把,果然手感比之前有弹性了许多,“圆圆的多好,以前跟个小乞丐似的。”


灵超得此夸奖一整天都喜滋滋地昂首挺胸。


要说这事,也是木子洋的功劳。这人似乎有用不完的银两,每次去市集总能从兜里掏出块沉甸甸的金元宝,拖着他去最好的酒楼大快朵颐。


他一个人过着苦日子的时候只能什么都吃,来者不拒,现在选择变多便又恢复了从前家境尚可时的挑食毛病。


每次碗边总能堆起小丘一样的食物,木子洋逼迫数次无果后,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不耐烦地把剩下的菜夹了吃掉。


灵超不知道为什么此前总是听人提起大盗木子洋便默认这是个凶神恶煞之人,在他看来,这个描述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诚然,木子洋因为五官凌厉,面无表情的时候的确看上去有些阴狠,可他确是极其爱笑的,宠溺的、揶揄的、放肆的、无奈的,灵超见过很多种,每一种他都很喜欢。


每当木子洋笑起来的时候,上挑的细长丹凤眼便弯成两道月牙,眉梢低低地垂下来,从锋利的匕首化为春天的杨柳,嘴角上翘划开一长道好看的弧线,总能让他想起从前家里娘亲唯一的裘袄,毛茸茸的,松软而又温暖。


灵超的改变木子洋也都看在眼里。


不知道是因为怕他还是不熟悉,刚住在一起的时候灵超乖顺得可怕,给他换药喂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疏离,被他逗上一逗也只是生闷气嘟哝几句,他提的无理要求还是照做不误。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灵超学会了回嘴,学会了耍性子,学会了发脾气,像只小老虎一样冲他张牙舞爪。


木子洋乐此不疲地挖掘着灵超愈发鲜活的本性,反正他有无数的办法制住这只看上去凶猛的小兽,不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而他自己,也终于找到了与人同行的趣味所在,把从前一个人苦中作乐的癖好拉着灵超玩了个遍。


爬上这一片最高的小山丘等着朝阳升起,虽然往往都是灵超在旁边兴奋地大喊大叫,他自己睡成了一尊佛。


或者躺在树林里枕着桃木剑数星星,数不到一百颗就不让灵超睡觉,气得小孩儿第二天一直赖到正午时分才爬起来。


也时不时用树枝隔着老远斗蛐蛐儿,灵超以为他喜欢,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七八只一股脑儿地丢在他手上,吓得他弹出三尺远。


最喜欢的还是就地取材用石子儿打山雀,灵超技艺不精除了几片羽毛屁都没打下来,急得对着老树拳打脚踢,要木子洋拿点更有力道的东西。


木子洋哈哈大笑脑子一热拿出满兜的夜明珠,“来来来,用这个打,一打一个准”。


等到猛然醒悟,口袋已经几乎见底,但看到灵超拎着十几只鸟腿“咔嚓咔嚓”踩着落叶撒野的傻样儿,那一点捶胸顿足的想法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竟有些理解了那些昏君为什么个个就算亡国也愿意烽火戏诸侯。


后来灵超得知一颗夜明珠能抵得上他三五年的家用,气势汹汹地追着木子洋点名道姓地要讨说法。


“木子洋你可是脑子坏了?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你既然都喊老子哥哥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要连吃七天醉香阁!”


“吃!”


“哼,那我要你自己给我做顿好吃的!”


“谁还不会了?”


“我要你给我买糖!”


“给你买的还少了?”


“我要......”说到这灵超的话突然断了半截。


木子洋等了半天没等到,捏了捏他的脸问:“你倒是说啊,还想要什么?”


灵超愣神了片刻,眼神重新对焦,摆了摆手:“没啥,忘了!你快去给我做饭,天天嫌弃我不会烧火......”


就这样日日听着身侧之人的欢声笑语,木子洋偶尔恍然觉得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六)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转眼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木子洋的伤自然是好得彻底,灵超若是还未察觉这一点也太过愚笨,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假装忘记了这件事。


一个不愿意赶客,一个没想着离开。


很快就到了灵超爹娘的忌日,祭拜之前灵超吃了很多糖,所以没有哭,他只是跪在那一座小小的衣冠冢前不愿意起来。


木子洋知道他有满腹的心事想要诉说,但又担心雪夜寒冷冻坏了身子,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窗前时不时向外张望。


他并非有意偷听,但距离实在隔得不远,灵超说的话还是会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他听到灵超提到了自己,话语间尽是溢美之词,夸他人好心善钱多长得还俊朗,心中不禁窃喜。


等了良久,他终于看到看到灵超俯身抱了抱那座小丘,站起来掸掸膝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


他听到灵超一字一句地说:“有洋哥哥陪伴,孩儿过得很好,药理之学也并未荒废,爹爹娘亲在那边不必担心。”


顿了半晌,声调明显沉了下去:“只是...一想到恐怕今生今世孩儿都无法为你们报仇雪恨,心中......还是有愧。”


灵超又拜了三拜,转身回了屋子。


他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看不到边的落寞。


他冲木子洋疲惫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埋进了宽厚的臂弯里。


木子洋知道他心里难受便没有像往常一样多言,只是一下接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直到怀里的人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


木子洋把灵超轻轻放在床榻上,蹲在一边看着他一起一伏的小小身躯,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弯翘的睫毛颤动着。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灵超带着深深叹息说出的那句“心里有愧”。


他帮灵超掖好了被子,俯身亲了亲小孩儿的额头。



凉国十九年,是灵超永生难忘的一年。


年初的雪夜他因飞来横祸痛失双亲,盛夏蝉鸣之时有人将他从深渊中救起。


他摔得好痛,遇到救命稻草便死死攥在手心,可终究还是徒劳,在年末的雪夜不知为何弄丢了他。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连床榻都整理成了最初的模样,只有炉灶边的那把桃木剑以及一只装满糖果和金元宝的布袋证明此前六个月并非是黄粱美梦。


大盗大盗,自然是不应该被俗世尘缘困住的,自然是应该归迹江湖的,谁都留不住,他也不例外。


(七)

阳春三月,虽然早已过了新年,街头巷尾的人相见还是会笑脸盈盈地抱拳作揖,互道一句“恭喜恭喜”。


灵超背着一大筐药材在市集上被连续三四个人拦住道了贺词后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上日子,距离上一次进城已经一月有余。


自从木子洋消失之后,本来冬天山上的药材就少,他更是无心经营自己的摊子,隔上一段时间便直接用木子洋留下来的钱买一些必需品,终日无所事事,在一片混沌中捱过了最冷的季节。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大手大脚挥霍钱财的习惯,只是心里隐隐期盼,等到这一袋子钱都用光了,日子过不下去了,他的洋哥哥就会回来再拉他一把。


可是等到门前的小溪结冰又解冻,后院的小草从枯黄变成嫩绿,他心心念念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灵超往原来经常去的摊位走去,走到一半才惊觉自己忘了戴面纱。但看到周围路过的人都并未侧目,也就不再管那么多。


远远地就看到已经围了一圈人,他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看,有个老头占了自己的地方,面前放了个说书的牌子,随随便便不知道上哪找的木板搭了一个简陋的台子。


周围也有不少和自己一样不知缘由的新客抓着熟客问东问西,灵超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


“哎哟你第一次来啊,这可是前朝的老太监...要讲的是什么?那当然是那凉帝是怎么死的,你一定要听啊,精彩得不得了!”


前朝?凉帝?


灵超心里一惊,心里的疑问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前面的人有些奇怪地转过来看他:“对呀是前朝呀,之前那个狗皇帝死啦,据说是除夕之夜死的。哎?是不是除夕之夜死的?”那人问他旁边的伙伴。


“对对对是除夕,这消息也传过来没多久,小县城嘛,离京城远得很。”


“怎么死的?”


“这你等会儿听那人讲吧,我是讲不出来那个场面。”前面那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公子是才知道这个好消息吧,别激动别激动。”


灵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他道了谢,找了个角落坐下,往那老头台子前的碗里掷了一小块碎银。


“啪!”老头拍了一下惊堂木,吊起他那尖细的嗓子开始娓娓道来。


前半段委实无聊得灵超想打瞌睡,无非是罗列了一下凉帝在除夕宴上是如何如何寻欢作乐,荤段子接二连三,听得周围叫好不断。


“正当那凉帝尽兴之时,你且随我看那大殿顶上,稳稳地、稳稳地立着一个人。”


“殿内一曲终了,那人也伺机而动。只见他侧身而下,脚下生风,飞檐走壁,一身血色披风穿堂而过,手中一柄长剑刺破了数位美人的薄袖,在众人的惊诧声中从头到尾直直地贯入那凉帝的喉中。凉帝眼中惊恐,唇角嚅动,那人鬼魅一笑,又将手中的剑转了一圈,绞得那血窟窿又裂了几分。狠呐,着实是狠呐,当的是血花四溅,那一个个美人儿的脸上哟,都成了红艳艳的。在场众人皆是屁滚尿流,直呼饶命,咱家不才,竟是被吓得连句保驾都喊不出了。那人得手后毫不恋战,‘唰’地一声长剑入鞘,脚踩玉台,飞身而出,一眨眼竟消失在黑暗中。真可谓‘刺魂剑无影,弑血行无踪’。”


老头儿说完又是长吁短叹一番,四下鸦雀无声,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陶醉的神色,都在咂摸着想象那大快人心畅快淋漓的弑君之景。


“哎你挤什么挤?”


“踩到老子脚了你!”


“还懂不懂规矩了?”


突然间有了骚动,灵超被挤得回不了头,只能感觉到似乎是谁拨开人群,站在了离他很近的身后,冲那说书老头喊:“呔!你这老东西怎么又把老子大战侍卫三百回合的部分给省了?大伙儿看看啊,这人说得不可信不可信!”


那老头听见这句挑衅,“腾”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人方向大骂:“臭小子怎么又是你,连着五六天跑过来砸场子!什么大战侍卫,你在场吗就在这胡言乱语?”


“人特么都是老子杀的,你说老子在不在场!”


“吁——”

“这牛吹得——”

“就这小白脸儿,还杀人,哎哟——”

“没意思,走了走了——”


此话一出,周围嘘声一片,不少人摇着头从摊子前退了出来。


灵超没动。


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心跳似乎也没了,像被整个封印在了冰窖中,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他甚至都能听见在太阳穴附近汩汩流动的声音。


他轻轻地转了转眼珠,瞟了一眼刚才那声音的来源。


血管跳动让眼前的景象也在颤抖,他似乎看见了,又似乎没看见。可他没有勇气回头再好好看上一眼,一丁点儿都没有。


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但他又情不自禁地反驳自己————可是声音不会骗人啊,回想刚才的寥寥数语,带了点鼻音,这声音奚落过他,安慰过他,呵斥过他,嘲笑过他,他怎么也不会认错的。


“李英超儿,人都走光了你怎么还不动呢,老子站着都脚酸。”


那人伸手把灵超僵硬的肩膀掰了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张笑脸。


眉毛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弯弯的。


是初春微风拂过河面时漾开的涟漪。


是漫山遍野桃花盛开时化在空气里的香甜。


灵超张了张嘴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个哑巴,他手忙脚乱地往兜里掏糖,抓起一大把往嘴里猛塞。


没用。


味蕾上缠绕了再多的甜味,鼻子还是酸得他皱眉,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东西仿佛有千斤重,那一点薄薄的眼皮根本撑不住,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地决堤般倾泻而出。


“妈呀李英超儿,鼻涕都流出来了。”


灵超听闻此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擦了一下脸,呜呀乱叫地踮起脚尖跳着搂住木子洋的脖子,双腿缠在他的腰侧,居高临下地把手上的东西往他衣服上脸上脖子上乱抹。


木子洋躲也不躲,笑着承受灵超的猛烈攻势,环在小孩儿屁股下的手臂也紧了紧,防止小东西闹得太厉害翻身摔下去。


“咳...别打了别打了...疼疼疼!求饶求饶下次再战!”


灵超被唬住了,伸手就要扒开木子洋的衣服查看伤口:“还受伤了?在哪儿呢给我看看。”


“哎哎哎还在街上呢怎么随便扒人衣服呢?李英超你可真不要脸啊。”


“木子洋!”


灵超怒目圆瞪,哭得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还泛着泪光,看得木子洋心里一紧,抱住他的手又用了点力。


“...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走,我想了好久好久都不知道是哪里惹你生气了...还去皇宫行刺,真是不怕死...而且回来了都不直接来看我!”


“跟你说了我还走得了吗?嗯?还是那句话,你救我一命还喊我哥哥,我知道你最想做的事就是报仇,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


他还是没敢说,其实一个月前就回来了,只是身上伤太多怕吓着灵超,在医馆里躺了二十多天,还强迫药师用了最好的祛疤药。


出来就看到灵超的摊位被一说书老头占了,说的还就是他行刺之事,便想着守株待兔,给灵超一个惊喜。


谁知道这小孩儿居然过了一个礼拜才出现。


灵超听罢愣了片刻,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问道:“那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什么话?”


“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算数,什么时候都算数。”


“那木子洋你听好了。”灵超突然正色,木子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灵超的眼神里似乎还是闪过了一丝犹豫,但很快再次坚定起来,盯着木子洋说得掷地有声。


“我要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还有,不要再离开我了。”


终于把之前断掉半截的话补齐了,从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个。


(八)

木子洋从灵超灼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温柔似水的轮廓。


他不禁回想起凉帝血溅当场后,他被御前侍卫追杀的时刻,他几乎没有恋战,被砍伤了也不曾回头看一眼,只是凭借诡谲的身姿将将逃出了重围。


光挨刀不杀人,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


若是换做以前,他大概会想返身杀个痛快,要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一点,能多宰几条狗命断不会心慈手软。


可他当时想到的却是灵超。


他不想死,他要活着回去,抱一抱他的小朋友,不管他是不是在生气在哭闹都要抱一抱他,亲口告诉他是老子帮你报了仇,再借此要挟一下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


真是烦人啊,他满脑子都是灵超,甩也甩不掉。


顶天立地的大盗木子洋,竟然有一天也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怕死。


回过神来,灵超还在等他的回答,他把脸埋在小孩儿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奶香混着草药味,是他在外三个月魂牵梦绕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想起之前的日子,他单枪匹马地闯荡江湖,幕天席地,风餐露宿,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杀人也被人追杀。


以为自己早就被血泊和尸体浸染得麻木不仁,可说到底夜半梦回之时还是会觉得有些孤单。


有人愿意一片赤诚地掏出真心与他同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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